「破壁者」張瑷暉：從校園踢到職業，有跡可循的體教融合典範

21/10/2025 11:10:00 ceshi

撰稿／左瑞 從校園足球直通職業俱樂部，從俱樂部梯隊晉升一線隊成員，從中超初登場到連續10輪首發，從浙江綠城隊新秀到跳級入選U22國家隊——作為球員，張瑷暉已迅速踏入夢想舞台；作為一種現象，打破職業足球與校園足球人才壁壘的「張瑷暉」是否能被複製，又該如何複製？這比他個人更值得身處體教融合浪潮中的每位中國足球人深思。

即使「張瑷暉」暫時無法批量生產，但「下一個張瑷暉」的誕生仍有跡可循。浙江職業足球俱樂部作為精益青訓的實踐者、唯才是舉的先驅，他們的探索與成果能讓更多「張瑷暉」從踢起來到踢出來，從而避免他成為中國足壇的「孤例」。

今年7月，20歲的張瑷暉與浙江FC簽下五年合約。而在此之前，他僅收到過一份職業俱樂部的試訓邀請。用父親張威的話說：「如果沒有中青賽的平台，如果沒有浙江FC的誠意邀請，我想瑷暉會在大學畢業後就業，像我一樣，把足球當作終身興趣。」

2022年11月，首屆中青賽高中年齡段U17男子組決賽，浙江FC梯隊順利奪冠。除此之外，俱樂部技術部還有一項重大收穫——該年齡段季軍清華附中隊員張瑷暉。兩個月後，浙江FC發出試訓邀請，隨後多次派人赴京，向清華附中及球員家長表達引進張瑷暉的決心。

▲首屆中青賽上張瑷暉的表現引起浙江FC關注。via 張威

2023年2月，張威帶著兒子「懷著忐忑的心情」赴杭參加試訓，一週後，父子倆「堅定地開啟了逆風逐夢之旅」。接受《足球》報採訪時他回憶：「通過試訓後，俱樂部邀請瑷暉參加昆明冬訓及赴日集訓，俱樂部領導、教練組和隊友們給了他強烈的歸屬感。」

那個冬天，這家求才若渴的職業俱樂部以執著與行動，嘗試打破職業足球與校園足球的人才壁壘。「這過程中，我們要打動和突破的，不只是張瑷暉個人，而是他背後的另一套青訓體系。」俱樂部分管一線隊的副總經理吳少堃說，「對於優秀人才，我們不問來路，始終抱持開放態度，歡迎更多『張瑷暉』。」

在張威眼中，浙江FC是國內青訓理念最堅定、成果應用最果斷的俱樂部：一是股改後目標更明確，注重可持續發展，青訓成果持續湧現；二是能給青訓隊員提供展示平台，一線隊大門永遠為青年隊球員敞開；三是未來發展方向以自培年輕球員輸送到一線隊為主，青訓與競技實現雙贏。「據我所知，浙江FC是目前中超主力陣容U23球員最多的俱樂部之一，也是為U22國家隊輸送球員最多的俱樂部。」

▲浙江隊6人入選U22國足10月集訓名單。via 浙江隊官微

二十年前以球員身份效力浙江的吳少堃表示，俱樂部青訓傳統始於2001年甲B時期，俱樂部創始人宋衛平當時就認定：「培養球員的任務必須靠自己！」隨後建立青訓體系、岡田武史上任、日系青訓成型、青訓大綱發布……在競爭激烈的中超，浙江綠城隊約半數球員出自自家梯隊，「去年俱樂部成功股改後，在杭州市相關領導關心及兩大股東杭商旅、浙江能源支持下，一線隊持續推進年輕化戰略。本賽季中超本土球員首發平均年齡，也是我們最年輕。」

青訓是浙江FC的根基與命脈，也是最吸引張瑷暉一家的因素。從2023年初冬訓到6月高考期間，俱樂部對這位身高1.91米的中後衛給予最大耐心與理解。「讀大學會很穩定，從梯隊到一隊中間有許多變數，對我和父母來說確實難抉擇。當時俱樂部願意等我高考後再決定是否加盟，我的顧慮瞬間減少許多。」順利考取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後，他在18歲獲得最珍貴成年禮——簽約浙江FC梯隊。

▲本賽季，張瑷暉成功升上一線隊。via 浙江隊官微

浙江FC擁有一套自主開發、獨立運營的球探系統，球探追蹤全國各地從9歲到成年的球員。技術部經理陳皓介紹，該部門工作包括一線隊技術支持、物色引援目標、小年齡段梯隊組建，其中後兩項業務均涉及球探工作。

技術部平時負責審核線上提交的球探報告，一旦發現並確認重點跟蹤對象，便進行進一步追蹤與接洽。陳皓表示，王鈺棟13歲即被列為重點對象，而本季加盟的汪士欽，2021年陝西全運會前就開始追蹤。「國內各年齡段球員只要成為目標，基本上我們很早就心中有數。」

最新例子是張瑷暉。俱樂部2005年齡段梯隊教練組提出需求，想引進一名身材高大、頭球佳、速度與攔截能力出色的中衛後，技術部工作人員王劍飛便在中青賽發現了他。王劍飛印象中，首屆中青賽U17最後階段，雖浙江FC與清華附中未交鋒，但他透過比賽錄像得知這支校園新軍實力不俗，張瑷暉是佼佼者，且符合俱樂部用人需求。現場看過三四場決賽，王劍飛直觀感受是：「身材高大、頭球佳，且速度快、爆發力強。」

▲王劍飛分享了張瑷暉的加盟過程。via 浙江隊官微

直到現在，提起王劍飛從校隊相中自己的意外，張瑷暉連聲感謝，是「飛哥多次真誠溝通打動了我爸」。浙江FC的邀請對張威而言，意味著一家人在校園足球的付出獲得專業眼光認可；隨後的等待，展現這家職業俱樂部的自信：「堅信自身一流軟硬體條件，最終會打動每位逐夢職業足球的球員」。

即使發現張瑷暉時讓浙江FC如獲至寶，但從中青賽到職業聯賽仍有必須跨越的距離。俱樂部青訓部經理王維晟說：「球員被選拔進來後，並非立即具備踢中超的水平，還需俱樂部各部門協同努力。」

張威也認為，相較兒子此前接受的校園青訓，俱樂部梯隊的磨練更專業、強度更大，高水平賽訓機會更多。「例如，瑷暉來浙江前，從未在草坪燈光球場踢過正式夜場賽，也沒踢過上千觀眾的比賽，更未面臨『被淘汰』的競爭壓力……」

在梯隊兩年過渡期開始前，張瑷暉未踢過那麼多正式比賽，更別提大型賽事。剛進梯隊即隨隊赴韓國、日本、泰國及德國海外拉練。為讓他代表浙江參加全運會男足賽事，浙江FC與其原註冊協會北京市足協大量溝通，最終這項同齡段最高水準全國大賽，成為他獲得首份職業合約的契機。

▲張瑷暉在與中超外援激烈對抗中逐步成長。

今年6月全運會U20男足預賽，浙江綠城隊主帥卡內達親臨現場考察。此情況在中國足壇並不多見。看完比賽後，這位西班牙人判斷：「這小子有踢中超的天賦，尤其是身體素質。」遂決定將張瑷暉升上一線隊。

56歲的卡內達今年才上任，在致力「打造浙江足球未來」過程中，遭遇減員、傷病等種種意外與困難。儘管戰績暫未及前任喬迪，但他在栽培年輕球員方面的優勢，與浙江俱樂部高度契合。

簽約職業合約十天後，張瑷暉於中超第18輪主場對陣武漢三鎮首發。儘管劉浩帆與汪士欽停賽，但當時替補席仍有經驗更豐富中衛。卡內達有自己的看法：「有時球員經驗被高估，我更信個人能力與潛力。看完張瑷暉與大連的友誼賽，我就看出他有進國家隊的潛力。」

讓一位從未踢過職業聯賽的新人，中超首秀即首發且全場踢滿，無過渡緩衝，多少讓人覺得冒險。「在歐洲，發現球員天賦時，會毫不猶豫挖掘其價值。對我來說，足球唯一風險是不敢冒險。」他說：「我只看了王鈺棟一堂訓練課，就決定讓他上場。不敢派最優秀球員上場才是真冒險。」

▲卡內達與張瑷暉出席賽前記者會。

「若見到潛力巨大球員，我會持續這做法。無關球員年輕或成熟，關鍵在能力。」他表示，影響用人決定唯一重要因素是球員「效率與表現」。

中超首秀後，張瑷暉已連續10輪聯賽首發，其中8場全場出戰。這位新秀的出色表現贏得卡內達完全信任，也引發球隊三中衛體系國腳級人員調整：劉浩帆改打左中衛；汪士欽輪換或改踢左邊翼衛。

卡內達否認對新人進行「單獨輔導」。他以張瑷暉為例，進入一線隊後，兩人對話主要靠行動非言語。「我們訓練方法與球隊實時戰術模式相關，每堂訓練課都是一次對話，且極具針對性，完全圍繞比賽對球員要求展開。訓練本身就是球員個人提升計畫。」

他接受採訪時感慨：「很幸運在浙江遇到一批極具潛力年輕球員。比如鮑盛鑫兩次受傷，讓我感到遺憾。他是擁有巨大潛力球員。這些年輕球員的成功不是我的成功，而是俱樂部的成功。」

▲卡內達提拔年輕球員獲外界肯定。

對張瑷暉而言，卡內達是他開啟職業生涯的「恩師」與「伯樂」。比賽中，教練要求他進攻時敢帶球向前，防守時不輕易出擊，必要時呼應等待隊友支援。「經歷中超比賽歷練，我感覺更自信，也對陣型變化、自身跑位、技術運用有更深理解。」

如今他已是職業球員，倍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，享受每個訓練、備戰、比賽周期中努力學習與提升的過程。為此，他感謝卡內達的提攜與重視，「我會持續努力，用好表現回報俱樂部培養。」

首次入選U22國家隊，並在與泰國熱身賽兩次首發經歷讓他「感覺非常棒」。在海埂基地，他覺得每天都有收穫與進步，教練、隊友給予許多鼓勵，也讓他充滿信心迎接新挑戰。「我會記錄集訓對我的改善與幫助，也必將繼續努力爭取再度為國出戰。」

▲張瑷暉與U22國足隊友合影。

與劉浩帆、王鈺棟、汪士欽、霍深坪、鮑盛鑫同時參加國字号集訓，甚至一度與四名俱樂部隊友同時首發，讓他為浙江FC感到自豪。「我感覺我們同場時心有靈犀、配合默契，霍深坪我倆有小失誤時會互相鼓勵；浩帆不僅鼓勵我，還幫我補位……」

中超初登場策動一個絕殺球，客場對長春助攻一個絕平球，他開始期待自己首顆進球的到來。這位後衛的進攻屬性來自偶像C羅，以及早期校園足球訓練——小學踢前鋒，初中踢前腰。「C羅對足球的熱愛、個人魅力與高度自律，是包括我在內許多年輕球員的偶像、目標與夢想！」

▲小時候的張瑷暉穿著偶像C羅曼聯時期的球衣。via 張威

在梯隊兩年期間，外援盧卡斯是他最關注的一線球員。「我們位置相同，他不僅技術一流，身上更有特殊領袖氣質，且是知名的『帶刀後衛』。在自律、出球、頭球及比賽經驗上，他都是我學習榜樣。」如今，榜樣已成搭檔，夢想已成現實。

校園足球12年，張瑷暉曾受兩次重傷，但最終堅持下來，18歲時自主選擇進入職業梯隊，20歲踏入一線隊。期間艱辛難以言表。他思索後認為，一切皆可歸結於兩字——「熱愛」。

他知道從校園足球走出的職業球員不多，也知道全國中小學許多堅持訓練的孩子懷抱同樣熱愛與夢想。「我相信不久將來，會有更多同學與師弟，從校園足球邁向職業，」他說，「最重要的是保持初心。」

▲如今的張瑷暉也成為許多小球迷的偶像。via 足跡王濤

作為家長，在持續激發並始終保持孩子對足球的熱愛方面，張威可說用心良苦、精心呵護。而且在兒子不同成長階段，以不同方式潛移默化地影響。

為了給兒子慶生，從他1歲起，張威與妻子每年邀請親友舉辦一場足球賽，這項「家庭傳統賽事」已辦17屆；自兒子開始正式足球訓練，全家會盡量在寒暑假外出比賽與集訓時同行陪伴。「瑷暉小時候有個綜藝節目叫『爸爸去哪兒』，很好表達陪伴與共同成長意義，而我們家走的是『孩子去哪兒』路。」張威說，兩者實則相似，都是做好「持續陪伴、共同成長、築初心夢、逐初心路」。

▲小時候的張瑷暉相比隊友身高並不突出。via 張威

杭州試訓結束後，張威會帶兒子現場觀看他們能看的每場職業賽，以此「堅定他成為職業運動員的夢想」；高考結束被北航錄取，全家自駕進藏做畢業旅行，「方向盤握在手裡，方向藏在心裡。」全程傾注對孩子長大後獨立走世界的期許；至於現在，他認為孩子已很優秀，且超出預期，「我們能做的就是陪伴，他未來能走多高、多遠，還是得靠自己，我希望他不忘初心。」

共同的熱愛、目標與話題，讓張瑷暉覺得父子關係更像兄弟。兩人會討論比賽場景，「老爸現在多給我建議聽從教練組意見，或從踢球經驗給我提示。比如提醒我打逆風球時要控制情緒。我感覺他的教導對我現在有幫助，我很感謝他。」

▲張瑷暉與父親張威更像「兄弟」。via 張威

張威認為，孩子成長成才過程漫長且複雜，不同階段有不同重點：兒童期培養興趣；少年期苦練基礎；青少年期學訓矛盾；青春期寬嚴並濟……「這對初為人父母的我們，也是一次共同成長。」

足球路上兩代人同行，陪伴與引導同等重要。「為人父母重要的是做好孩子教育，在重要時間節點，用正確人生觀引導孩子做出合理選擇；陪伴孩子成長成才，更是我們做父母的義務與榮幸。」

小學六年，中學六年，俱樂部梯隊兩年，張威說他們一家已走過三個「兩萬公里」的足球路，未來路已明確與俱樂部訂下五年之約。「我期望瑷暉以良好表現回饋俱樂部及歷任教練培養，與球隊共創佳績，為發掘培養他的母隊貢獻力量，同時爭取為國出賽，實現中國足球強國夢。」

▲如今的張瑷暉已高出父親許多。via 張威

與多數參加校園足球的孩子相同，從校園足球走出的張瑷暉，成年前每個重大決定均為父母指引結果。

選擇人大附小，是因為熱愛足球且踢球的張威認為該校劉慶國教練是「北京市最優青訓教練」，因此義無反顧選擇劉慶國作為孩子啟蒙教練。

小升初選擇就讀清華附中，是他經過幾週蹲守與現場觀察，對該校韓國教練組訓練水平有實際認同——「金鎮亨教練團隊敬業且專業」。

▲張瑷暉隨清華附中參加首屆中青賽。

為了孩子教育與培養，每個家庭都不遺餘力，想給孩子最優成長條件。他認為，包括後來考上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學，也同樣擁有全家高度認可的教學理念、全國一流高水平教練與訓練條件。

作為校園足球精英青訓優質人才，張瑷暉覺得校園足球相較職業足球競爭壓力較小，「清華附中給我同時接受高質量教育與高水平訓練，兩手抓、兩手都要贏的機會。」今年中青賽初中男子組總決賽期間，清華附中U15門將張亦弛的父親也持同樣觀點。因嚮往該校「文化學習與足球訓練最優條件」，他從浙江義烏陪兒子進京已近三年，防範「足球踢不出來，學業也荒廢」的可能。

同時獲得北航錄取通知與浙江FC錄用通知後，高校提供的休學政策，也讓張瑷暉擺脫「梯隊進不了一隊怎麼辦」的憂慮。張威說，能從北航辦理休學奔赴浙江，打動北航校隊主教練徐昆，「我想是徐教練對瑷暉能力認可，以及雙方對足球共同熱愛。」因此雙方相互理解支持下，整件事順利推進。